李先生從李艾直播間買到的“羊脂玉”手鐲和吊墜。

直播中提供的玉鐲“檢驗報告”。

中國地質大學（武漢）珠寶檢測中心的鑒定證書顯示，李先生買到的是“和田玉”。

法治周末記者 吳昊

12月20日，直播帶貨“一姐”薇婭（真名：黃薇）因偷逃稅，被稅務部門追繳稅款、加收滯納金并處罰款共13.41億元。消息一經公布，轟動全網。

通過淘寶直播一戰成名后，薇婭與其丈夫董海鋒創辦的謙尋集團借助直播電商風口，在過去幾年中快速擴張。然而，近日北京消費者李先生向本報投訴稱，與薇婭同屬謙尋（杭州）文化傳媒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謙尋公司）的明星主播李艾，在直播中用普通和田玉冒充羊脂玉售賣。此前李先生也向淘寶平臺和消費者協會進行了投訴。

今年11月，李先生觀看李艾在淘寶平臺的直播時，買了3只羊脂玉手鐲和一枚羊脂玉吊墜，準備送給親朋好友，但被朋友認出是假貨。李先生找中國地質大學（武漢）珠寶檢測中心做鑒定，鑒定結果為“和田玉”。

業內人士介紹：羊脂白玉屬于和田玉白玉玉中的優質品種。

“商家用普通和田白玉去冒充羊脂玉，旨在牟取暴利。”北京天馳君泰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董振武律師告訴法治周末記者，甚至有不法商家用其他材質玉石加工處理后冒充羊脂玉。

賣家直播售賣“羊脂玉”李艾“捧哏”

“當我得知4件玉器為假貨時，怎么也不愿相信，作為奧運火炬手的李艾竟然為假貨背書！”李先生氣憤地說。

值得一提的是，李艾與淘寶著名主播薇婭viya同屬一家網紅項目品牌公司——謙尋。謙尋公司官網稱，該公司成立于2017年4月28日，是新內容電商直播機構TOP1。目前謙尋旗下共有50余位主播，除薇婭外，還有眾多“達人主播”“紅人主播”，及“明星主播”林依輪、李靜、海清、李艾等人，覆蓋美妝、生活、服飾等類目，淘寶粉絲數千萬。

李艾直播的錄像顯示，其身邊產品賣家說：“如果是普通的和田玉這個鐲子只值三兩千元，但凡沾上羊脂玉就是高端和田玉，價值上萬元，如果收到發現手鐲證書上寫的是和田玉，千萬不要收貨，哪怕是我的貨我遺漏了，發了普通的和田玉白玉的鐲子，一定要聯系我，一定給您換到羊脂玉為止。”

法治周末記者在上述錄像中看到，當身邊的賣家介紹商品時，李艾全程都在“捧哏”配合。

李先生告訴記者，本著對謙尋公司和李艾的信任，他以單價3580元購買了3只標價為16888元的“天然羊脂玉和田玉【陽春白雪】細條手鐲”，花288元購買了一枚標價為2288元的“18K金天然羊脂玉路路通吊墜”。

被朋友告知不是羊脂玉后，李先生找中國地質大學（武漢）珠寶檢測中心鑒定，結果為“和田玉”。他便委托律師向李艾一方發了律師函。然而，李艾所在的謙尋公司派律師與李先生委托的律師見面后，便沒了下文。李先生委托的律師曾詢問謙尋方，對方律師回復說：“目前公司內部正在核實相關事實，暫時還沒有相應結論，還得再等一等。”

“他們直播時說羊脂玉比普通和田玉貴得多，如果手鐲是和田玉，就聯系他們換貨，因為賣的是羊脂玉，但事實上根本不是這樣。”李先生認為，謙尋公司店大欺客，明知是假羊脂玉，還公然讓主播李艾在淘寶銷售，坑害消費者；而且自己發現受騙投訴后，謙尋公司和主播李艾都一拖再拖，不予解決。

12月17日，法治周末記者向謙尋公司公布的媒體郵箱發去采訪提綱，就李先生稱在李艾直播中買到假貨一事進行求證，但截至12月22日中午12時，未收到任何回復。

謙尋明星直播中的“檢驗報告”存疑

李先生透露說，自己做了鑒定后，又走訪了北京的珠寶批發市場。多位行業內人士告訴李先生，他買到的并非羊脂玉手鐲，而真正的羊脂玉手鐲如今不多見，如果真有的話，價格往往都是在數十萬元到上百萬元之間。

前述直播視頻中出現了一份玉鐲的檢驗報告，李先生購買商品時也附帶了這份“檢驗報告”。但李先生認為，該報告和鑒定機構都有造假嫌疑。

“我還去咨詢了自然資源部珠寶玉石首飾管理中心（簡稱NGTC），對方明確表示，2020年頒布的最新和田玉國家檢測標準中沒有‘羊脂玉’的分類，因此不予檢測。”李先生告訴記者，該中心人士也表示，“羊脂玉”是一種行業俗稱或營銷說法，不能用于正規銷售渠道的產品名稱，而且花幾千元就能買到俗稱的“羊脂玉”手鐲是不可能的。

法治周末記者看到，這份“檢驗報告”上寫的鑒定結果為“和田玉”，“商貿名稱”一欄卻為“羊脂玉”；報告封面的檢驗單位是“國檢中石珠寶玉石質量檢測中心”，內頁公章上卻少了“玉石質量”4個字，為“國檢中石珠寶檢測中心”。

《中華人民共和國計量法》第二十二條規定：“為社會提供公證數據的產品質量檢驗機構，必須經省級以上人民政府計量行政部門對其計量檢定、測試的能力和可靠性考核合格。”一位相關行業人士告訴記者，每個通過認證的檢測機構，會獲得一張CMA（中國計量認證）證書及唯一證書編號。

上述“國檢中石珠寶玉石質量檢測中心”的檢驗報告封面上，除了CMA標志和一個“NTGC”字樣logo外，還有兩個不明標志，其中一個圖案很像其他珠寶鑒定證書上常見的ilac-MRA國際互認標志，但沒有“ilac-MRA”字樣。

法治周末記者訪問了“國檢中石珠寶玉石質量檢測中心”網站（http：//www.zsjcgw.com），該網站稱：“國檢中石珠寶檢測中心，是一家經國家認可委評定合格，始終專注于珠寶玉石及貴金屬飾品檢測并向社會出具具有證明作用數據的專業鑒定機構。”

可是，記者通過國家認證認可監督管理委員會網站上的“認證結果”查詢功能，進入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全國認證認可信息公共服務平臺”，用“國檢中石”“中石珠寶”“國檢中石珠寶”“中石珠寶檢測”“國檢中石珠寶檢測中心”等關鍵字逐一查詢，均未查到符合條件的獲證組織信息。在該平臺的“檢驗檢測報告編號查詢”欄目中，用上述報告編號+檢測機構名稱查詢，也未查詢到數據。記者又到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檢測檢驗機構資質認定網上審批系統”中用上述關鍵字查詢，均未找到名為“國檢中石珠寶檢測中心”的資質認定獲證機構。

值得一提的是，記者在“國檢中石珠寶玉石質量檢測中心”網站上，看到了李艾直播間提供的檢驗報告上“NTGC”標志的出處，該網站“公司新聞”里有一則同樣蓋著“國檢中石珠寶檢測中心”紅章的聲明，稱該中心在2018年已將“NTGC”商標在商標總局注冊完成，“此商標只作為我中心的一種宣傳途徑在證書中予以體現”。

而李先生曾去咨詢的官方機構——自然資源部珠寶玉石首飾管理中心（國家珠寶玉石質量監督檢驗中心），簡稱為“珠寶國檢（又稱‘國檢中心’）”，英文縮寫恰恰是“NGTC”。

“NTGC”注冊商標與“NGTC”機構縮寫，不認真去看，很難分辨。這的確耐人尋味。

直播買假維權難，售假違法成本低

李先生告訴法治周末記者，自己被李艾方面的律師和謙尋公司“放鴿子”后，心中憤憤不平。為證明自己買到假貨不是偶然，他又在李艾的直播中購買了多件玉器，送到中國地質大學（武漢）珠寶檢測中心鑒定，結果與前述4件一樣。且不說兩次購買玉器的費用，僅鑒定費和為維權付出的律師費，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直播賣假行為產生后，如果平臺和商家不積極配合，或利用專業優勢規避責任，消費者會比較被動。”財經評論員王赤坤認為，由于信息不對稱和專業知識的差別，普通人如果在直播中買到假貨，取證難度大，無論從時間還是經濟付出來看，維權成本都很高。

與此同時，相關平臺和商家卻因其信息和專業優勢，在確認責任時優勢明顯。“更重要的是，直播方賣假的違法成本低，由于取證困難，消費者維權數量相對較少，即便直播方偶爾需要賠償，也遠低于其總體收益。”王赤坤分析說。

董振武律師對此表示認同。他認為，一旦涉及到打假維權，平臺或主播往往會退款退貨，息事寧人，而消費者如果買到假貨，維權路徑卻很艱難。“按照各平臺規則，買到假貨的消費者要先自己舉證，要做專業鑒定證明真偽，既費力又費錢，大部分人往往很快放棄了。”董振武分析道，尤其是珠寶這種特殊類目，專業鑒定機構不多且費用不菲，就算消費者繼續鑒定并維權，收益相對也很低，因此商家往往以“假一賠N”的方式敷衍了事。

財經評論員張雪峰認為，消費者在網絡直播中買到假貨，可以先和商家協商，向直播平臺投訴、向“消協”求助，也可以向市場監管部門投訴，或者尋求輿論幫助。

針對“主播售假”現象，董振武建議，對主播所在的藝人公司，除了與主播承擔連帶賠償民事責任外，監管部門也有權責令其消除影響，并依法處以罰款、甚至吊銷營業執照等處罰。他提醒說，根據刑法規定，如果知假、銷售假冒奢侈品品牌超過五萬元，將構成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罪；如果知假、銷售假貨，數額超過5萬元，將構成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

法治周末記者注意到，今年6月，上海市楊浦區人民法院曾對網紅女主播在電商平臺直播間內銷售假貨案作出判決，女主播廖某與其團隊成員分別獲刑三年四個月至兩年不等。

“根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和電子商務法相關規定，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不能提供銷售者或服務者的真實名稱、地址和有效聯系方式的，消費者也可向平臺提供者要求賠償。”董振武補充道。